20091111

惩戒

  午夜时分,伴随着在冬季难得的闪电和雷鸣,立冬后第一场雪无声而迅速地覆盖住了北京城。到了早上,小汽车都变成了移动的蛋糕,顶着厚厚的一层白色奶油压过泥泞的街道,把狰狞交叉的车辙残忍地留给骑车的人们。行人们谨慎地挑选每一步的落脚点,尽管积雪已经变得湿滑,大多数人还是宁愿踩在前一个人留下的雪坑里。因为有些看似覆盖着薄薄碎冰的路面,其实是冰水混合物聚集成的泥坑的伪装。这场雪让整个都市的早晨变得漫长了。

  我乘坐的公共汽车也在艰难地爬行。车窗外侧的雪以很陡的坡度覆盖在玻璃上,而且在不断地融化;车窗内侧是硕大水珠矩阵形成的窗帘,阻碍了乘客们欣赏雪景的视线,也增加了一些人的焦虑。

  我穿着最喜欢的一件运动外套,袖口的设计总让我想起忍者。聚酯纤维做成的内层袖口舒适地裹着小臂并延伸出来,刚好把我的手掌紧紧包住,又不影响任何一个手指的活动。它也可以和我的手一起收进宽大的外层袖口隐藏起来,只剩光滑的锦纶面料朦胧地反射出淡淡的光线,就像鲨鱼背脊上的月光。此时,Nokia 5500乖巧地躺在我的手中,从左手的内袖里探出半个机身,黑底绿字的屏幕上滚动着冰风谷系列小说,时刻敏锐的崔斯特·杜垩登正带着他的朋友们走过泥泞的苔原,随时准备和隐藏着的苔原雪猿战斗。小说中秘银五侠的靴子上都是泥,而我的登山靴干爽且温暖地保护着我的脚,并承担着大部分体重。另外一部分体重则通过左肩传到柱子上,这个姿势令我轻松地享受着阅读。但我的余光并没有漏掉周围的情况,尤其是在我右侧的一个人。

  在我一臂之外,坐在最后一排中间座位上的是一个约有三十来岁的男人,孤独地坐在那里,显得比旁边俯身聊天的女士们高出一些。不胖不瘦的长圆脸挂着小康生活的面色,短发显得有些稀少发黄。这个上班族穿着朴素的衣服,夹克的蓝色好像被水洗淡了,腿上的包把他浅色的裤子挡在阴影下。他的双手搭在包上,下意识地保护着那些通向不同隔层的拉锁,直到他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独立包装的东西开始吃起来,大概是个蛋黄派之类的。伴随着最后的几次咀嚼,这个男人的右手往后一扬,蛋黄派的包装纸翻滚着落在了他座位后面的发动机盖上。

  如果我是黑暗精灵崔斯特,我眼中一定已经燃起了紫色的火焰。

  就算没有火焰,就算不是紫色,此时我的眼睛已经盯住了他的,俯视,蔑视,鄙视,敌视。他的目光没有选择和我对视,开始很不自然地游走在封闭的车厢内,却找不到目标,最后只好低头看自己的包。一分钟之后,我回到了冰风谷的小说情节中;对于坐着的这个男人,这是漫长的60秒。几分钟后,可能是饥饿感重新战胜了愧疚,拉锁又一次被打开,第二个蛋黄派被慢慢地取了出来。遗憾的是,蛋黄派吞噬者很快就重复了前不久的那个错误的动作,包装纸沿着被空气阻力修正过的抛物线落在了它同胞的附近。

  如果我是野蛮人沃夫加,我浑身的肌肉一定已经开始充血。

  就算我不是野蛮人,就算我没有粗壮的肌肉,我体内激发的肾上腺素也足够我完成使命的了。我迅速地向他靠近,右手从外袖中闪出,伸向了他圆脑袋的右下方。紧跟着小臂卡在了他的下巴下面,借着惯性把他往后推,直到他的脖子停在了椅背上,同时右手也抓住了椅背上的扶手,一部分体重通过我的右肩传递到肘部,帮助我完全锁定了他的脖子。不知锦纶的袖子是否还带着上车前的寒气,我只看到他的右手显然要表示抗议,但是我的左手按住了这个手腕,把它控制在肩膀附近很小的范围内挣扎。他的左手无助地在推开我或者保护包之间犹豫,因为实际上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。征伐到此结束,忏悔开始了。

  也许这算不上忏悔,因为他根本就没说几句话,他说不出来了。由于被顶着喉咙,他必须仰视我。随着我每一次稍微用力,他都会感到窒息了,再用力一点脖子就会受伤。他本来就有口音,还被这样压迫着,就算没有被我的气势震慑,也不可能把话说清楚了。但是我根本不需要听清楚他说什么。

  在他开始说话之前,我就开始审问了:“知道你刚刚干了什么吗?”显然他明白我为什么扑上来,似乎他的右手还稍微放松了下,不那么挣扎了,至少确定了我不是打劫的。

  “就是……点儿……脏东西……”也许有几个字没能完成发声,他需要在呼吸和说话之间艰难地选择。
  “脏东西?脏东西就可以往车上随便扔了,是吗?!”其实我也只需要听到关键词。
  “那只是……”他似乎还不愿意认罪,于是我用小臂的压迫直接打断了他的辩解。
  “我给过你提示,你知道我在看你,对吧?这就是最好的提示了,但是你没有接受!”精神压力也要同步施加才有效。
  “我下车就捡起来!”果然奏效了,他在喉咙被放松后立即表态。
  “不,现在!现在就捡起来!现在!”完全没有必要拖延。
  “干嘛……这么凶……”我相信不理解我的所作所为的不止他一个人。
  “对,我是很凶,而且我现在很愤怒。你知道么,你激怒了一个不该激怒的人。”我在他的鼻子前面用一点儿都不凶的语气解答道,不幸的是我的重心同时向他移动了几厘米。
  “别……”
  “好吧,我现在放开你,你把它们捡起来,带走。”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命令了,他应该听明白了。

  但是他并没有马上站起来行动,只是看着我,大口喘着气。

  我也看着他,发现了问题所在:“还站得起来吗?你的腿没有软吧?”

  他在起身执行命令的时候应该感觉的到——我还是很体贴人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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